開門見山說,我對<Star Wars: 天行者的堀起>的原聲帶很不滿意,問題不在John Williams的音樂,而在迪士尼殘缺混亂的發行,比如電影開場二十分鐘的精采配樂,原聲帶收錄的內容不及一半,而且編輯破碎零亂,令人不知如何介紹這些曲目,所以我打算完全回到電影來談前二十分鐘John Williams做了些什麼,這樣才能清晰看出John Williams建構配樂的脈絡。
電影依舊以星戰序曲破題,接下來劇情進入四個段落,依序交待Kylo Ren,Poe和Fin,Rey的現況,以及黑暗大帝陰謀的浮現。在第一個段落中,Kylo Ren搶奪西斯導路儀並依此前往西斯本營Exegol 與西斯大帝相遇,配樂中John Williams發展了四個新主題,其中兩個新主題分屬Kylo Ren與忍騎士,以及白卜亭大帝與西斯,另外兩個主題則代表導路儀,以及前往Exegol 的飛行航道。Exegol 的飛行航道主題在原聲帶中並未收錄,它與新西斯主題合編,絃樂銅管的結構短促而急進,是John Williams描寫飛行器的典型手法,比如曲目Fleeing from Kijimi中也有類似筆調的段落。這段未收錄的主題,原來是新西斯主題在電影中第一次亮相,主要用於一開始Kylo Ren,以及後來Rey穿越險惡航道抵達Exegol 的過程。
原聲帶的開場曲目Fanfare and Prologue,Journey to Exegol ,比電影中的第一個段落配樂少了飛行航道主題之外,組織方式也完全失序。原來在電影裏,序曲後緊接著的,其實是黑暗的Kylo Ren主題以及飄忽神祕的導路儀主題,描寫Kylo Ren大開殺戒取得導路儀的過程(部份片段收錄於曲目 Journey to Exegol的下半段,但在Kylo Ren以及導路儀主題之間,又亂入了最後軍團滅星艦隊以帝國進行曲破冰而出的片段)。然後Kylo Ren在航道與新西斯主題中抵達Exegol ,接著 Ren與忍騎士的新主題,以凶悍霸氣的銅管切入(這段銅管在原聲帶曲目Fanfare and Prologue中被移接到星戰序曲之後)。最後Kylo Ren,西斯大帝,以及帝國進行曲的幽暗主題彼此交織,Kylo Ren與大帝會面談判,滅星艦隊浮上枱面,這些音樂在原聲帶裏,被分解散落到曲目Fanfare and Prologue,Journey to Exegol中。這種編輯方式不僅敘事雜亂,就音樂感受上也沒有比電影中原來的樣子更好,我完全無法理解為何把曲目編成這樣。
在我接下去談其他段落之前,我先來說明一下Kylo Ren與忍騎士,以及白卜亭大帝的新西斯主題。Kylo Ren與忍騎士的新主題是一個簡短,但音符結構特殊,而且非常搶眼的樂句,與Kylo Ren一起出現時比較深沈厚重,比如修復頭盔的段落(未收錄),和忍騎士一起出現在荒原時(未收錄),則充滿張狂殺氣,比忍騎士角色本身更具威嚇力和存在感,離譜的是Fanfare and Prologue是唯一收錄這個主題的曲目,而且只有幾秒鐘的變奏片段,因此這個性格強烈的主題在原聲帶中幾乎被消失。至於新的西斯主題則以Anthem of Evil, Join Me,Approaching the Throne等曲目做為代表,維持過去John Williams描寫黑暗力量的幽暗聲樂,以及雄壯霸氣的銅管聲勢,有一種從陰暗中蔓延擴張,冉冉上升而盛大降臨的王者氣息。這兩個主題再次展現了John Williams用主題動機塑造角色的功力,就算星戰系列已經出現這麼多反派主題,無論是需要一個樂章,或是只需要一個音樂符號,John Williams都可以再次找出富有個性,可以定義角色的出色旋律。
開場的第二段描寫Poe和Fin的冒險,配樂並未收錄在原聲帶中,而這是本集最好的動作配樂。這個僅僅兩分鐘,描寫鈦戰機追擊千年鷹的動作配樂中,John Williams以大帝主題代表鈦戰機,以千年鷹主題,Poe主題,抵抗勢力進行曲代表正義的一方,在動作追逐中還加入了星戰二裏,安那金飛車追逐女王刺客的動作主題,所有的主題動機應動作場面而變奏並彼此鑲嵌成一體,最後千年鷹在三個不同星球高速跳躍,John Williams也以三種不同結構的管絃編寫因應,全曲篇幅不長,但結構緊湊,變化複雜,又一氣呵成,是原聲帶的大遺珠。
第三個段落Rey的訓練配樂同樣是應收錄而未收錄。John Williams將Rey的主題做了更為沈穩且具戰鬥氣質的改寫,所有的樂句或鼓點,流暢且巧妙地對應Rey的舞劍與飛躍,雖然是同一個主題,本集配樂John Williams在編寫與演奏語氣上,付與Rey更成熟強大的氣質,她已經不再是當年在荒漠中求生等待的辛勤少女,日漸成為身負重任,獨當一面的女戰士。同樣的調整其實也出現在Kylo Ren的主題,這個主題在剛出現時和過去一樣,壓迫而陰沈,但在最後幾段配樂,演奏和編寫語氣開始轉為柔和明亮,而且帶了些許感傷的抒情氣質,不過這些細節這次在原聲帶中也幾乎完全沒有收錄,只有在曲目Farewell中略有呈現。John Williams的強項不僅在於他對主題動機精準傳神的設定,也在於他變化這些動機的手法,只需幾個音符調性,音色和絃的調整,甚至只是演奏速度語調的改變,他就能讓主題動機展現不同層次面相的情感和性格,可是這張原聲帶不僅新的主題動機收得七零八落,舊主題變化的巧思也所剩無幾,對John Williams的音樂美學越了解,就會對這張原聲帶的收錄內容感到越不滿。
然後我們看到第四段,Poe一行人帶回了白卜亭大帝死而復生的消息,配樂以大帝主題為主軸,編寫方式和氣氛同樣前所未見,帶有不安,懸疑與緊張的氣氛,也同樣的,沒有收錄。隨著Rey等人準備結伴出發找尋大帝,才終於,我們在原聲帶上聽到了一首真正完整出自電影的配樂We Go Together ,這個象徵結伴同行,禍福與共的抒情主題,是星戰九配樂的主要演奏曲目The Rise of Skywalker的兩大主題之一,而另一個主題則代表起義。
John Williams這次處理星戰配樂和以往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最重要的兩個主題旋律並不是為了人物或事物而創作,而是為故事的核心精神而寫。在評價兩極的星戰八故事結尾時,抵抗勢力走到了孤立無援的絕境,然而他們並沒有想像中的孤單。We Go Together 這個主題的旋律非常優美,氣氛柔和溫暖,情感濃厚而不浮誇,史詩大器而不煽動,John Williams描寫亂世兒女互相依偎扶持的深刻情義,火候精湛合度,美感不落俗套,每一個灰心茫然的時刻,這個旋律便與盟友情誼相伴而現,感受十分動人。而起義的主題則在曲目They Will Come中,由抵抗勢力進行曲引領發動,最終在Farewell以遼闊悠遠的氣質宣告勝利。由這兩個主題組合而成的演奏曲目The Rise of Skywalker,以充滿感情的筆觸描寫光明力量的結集,與新西斯主題的演奏曲目Anthem of Evil,形成鮮明的善惡對比。
電影一開始大部份的音樂都沒有收錄於原聲帶,不過The Speeder Chase 反而是一首沒有真正出現在電影中的曲目,這個動作主題比較活潑趣味,與電影中的飛車追逐調性似乎有些落差,最後只有結尾幾個小節留在電影裏,其他部份則結合了一開場時的千年鷹動作音樂與Rey的主題加以改寫。
John Williams在幾個時刻重現過去星戰音樂的特定片段,比如Destiny of a Jedi 最後,路克替Rey從海中升起X翼戰機時,使用了星戰五中尤達為路克升起戰機的片段,帶有傳承意味。在Rey抵達死星殘骸的王座室時,配樂中幽幽迴盪著以弱音絃樂演奏的Darth Vader主題,仿佛死星廢墟中的幽靈,重現的是星戰六中Darth Vader氣絕的時刻,這個音樂原聲帶並未收錄,而曲目The Old Death Star主要描寫的是Rey跨越驚濤駭浪前往死星的過程。最後大戰的Battle of the Resistance是星戰七裏X翼機隊進攻帝國基地配樂的改寫,John Williams在援軍抵達時取用序曲的片段,並沒有編輯在原聲帶裏,我覺得應當編入這個片段感受會更完整。The Final Saber Duel 在光劍決戰的描寫上僅是點到為止,主要是引用了莉亞公主主題,召喚Kylo Ren的良知,氣氛輕柔悲美,音樂風格與接下來Han Solo與Kylo Ren父子對話的慢版絃樂銜接呼應,Han Solo在Kylo Ren說不出我愛你時,微笑回答:我知道,是電影中的深情時刻,偏偏這段配樂還是沒有收錄。
不過無論如何,原聲帶的最後五首曲目,總算是完整呈現了配樂的最後高潮。The Force Is with You以Rey,大帝與原力主題描寫善惡的最後對決,在劇情框架下,所有主題的呈現方式有些意料中事,但Farewell裏,Rey與Kylo Ren的主題深情交織,則展現了過去未見的悲傷與柔情,這首曲子最後以堂皇悠遠的起義主題做為收場,非常具有史詩美,但接下來三首曲目,每一首也都有這種終曲的美感與聲勢,感覺像這部電影謝幕了好幾次。Reunion在大器的鼓號開場後,鋪排了連串星戰主題成為一首組曲,抒情氣氛非常動人,而描寫Poe搭訕被打搶的輕巧編寫,則是Poe主題最輕盈浪漫的演出。 A New Home以極簡而反覆的結構呈現Rey的主題, 手法類似星戰七結尾的曲目The Jedi Steps,有如將Rey的心境帶回最初的純真,但她已經不再是一個孤獨茫然的棄兒,隨著雙星夕陽與原力主題揚起,Rey選擇了自己的新身份,John Williams再次完全展現星戰電影音樂終曲應有的水準,新舊主題的編寫,融合與演奏,都完美且不失新意,其中新西斯主題在終曲中有整個配樂最出色的編曲,接上帝國進行曲更是氣勢非凡,音樂進入結尾段落時,John Williams破例在終曲拉進序曲的開場鼓號,為他個人逾四十年,始料未及的星戰旅程,做最後圓滿的謝幕。
<Star Wars: 天行者的堀起>是John Williams最後一次為星戰電影效力,他說雖然不敢自比貝多芬,但九是一個功成身退的理想數字。迪士尼為了紀念這個史無前例的貢獻,特別邀請John Williams在電影中客串了一個鏡頭,這種趣味性,星戰迷或樂迷還是深感珍惜,不過其實最應該做的,是給這部星戰配樂的第九號交響曲,一個更完整,更周到,以及更尊重的音樂發行,我真心希望與期待,不要等十或二十年後,我們才能拿到真正完整的星戰電影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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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Loyalwise Ye 2020/11/28
收錄曲目:
1. Fanfare and Prologue
2. Journey to Exegol
3. The Rise of Skywalker
4. The Old Death Star
5. The Speeder Chase
6. Destiny of a Jedi
7. Anthem of Evil
8. Fleeing from Kijimi
9. We Go Together
10. Join Me
11. They Will Come
12. The Final Saber Duel
13. Battle of the Resistance
14. Approaching the Throne
15. The Force Is with You
16. Farewell
17. Reunion
18. A New Home
19. Fin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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